“和我来一场游戏吧，大姐姐。”短暂地结束了刚刚的话题，少年的微笑显得狡猾而又傲慢，右手向前平摊开，向赤鸢提出了邀请。
“那么，你想要赌的，是什么？”声音飘渺而又冰冷，令人不由联想到初雪中飘零的残蝶，只能存留于梦境之中。也许是梦，也许是人类的梦。
“算起来的话，应该是你们的选择。”
没有预想到赤鸢的发问，少年眨了眨眼睛，用力拽了拽柔顺的金发，回答道。
“我们有选择的自由吗？”声音仍旧飘渺，却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涩然，仿佛陷入回忆的涡旋，品尝着从舌尖泛起向上漫溯的窒息般的麻痹与苦涩。
“人类当然有选择自己命运的自由和权利。啊，不对，严格地算起来，大概没有，至少现在，你们还做不到这样的事。”
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，轻轻摇了摇头，整个身体都松弛了下来，眼睛稍稍闭合了些许，嘴角微微上扬，却又竭力压抑着，说不出是怎样的表情。宛如一只放松下来的松鼠，静静地倚靠着寒铁的王座，显得甚至有几分滑稽可笑。
“那么，说一下你的赌注吧，不能让我满意的话，我不会奉陪的哦。”
“咦！真是爽快得吓人呢，大姐姐。我还以为自己得再努力些才能成功呢。”
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，少年猛地坐直起来，难以置信地盯着在他看来有些过分友善的赤鸢，用力拔下一根金色丝线般的头发，又随手扔到地上。轻轻吐了口气，少年站起身来，开怀地大笑起来，昏暗的光线变动摇曳着，仿佛编织着未知与黑暗。
清脆的响指声响起，两人之间的空中，浮现出一面介于物质与能量间的奇妙棋盘，泛着瑰丽的紫色光芒，宛如盛开在人类梦想之中的绚丽的紫罗兰庭园，三十二枚晶莹的棋子，整齐地排列在这面国际象棋的棋盘之上。
“来吧，赌上你的灵魂与人类的命运，来和我在这棋盘上来一局游戏吧。”带着不容拒绝与违抗的霸道与傲慢，少年如同年轻的君王一般，露出一切尽在掌控的微笑：“十四柱律者，加上最强的两只崩坏兽，在这局游戏中，你每吃掉我的一个棋子，他们之中的一个就会被杀死。如果你能把我的十六枚棋子全部吃掉，恭喜你，这个纪元的人类，将不会受到崩坏的困扰。同时，你的十六枚棋子，赌上的，是你的全部记忆，每吃掉你的一枚棋子，我就会取走你最宝贵的记忆的十六分之一，你的败北，将会让你失去你的全部。”
“听起来真是不错的条件呢。就算我赢了，你大概仍然不会放过人类吧？没有了崩坏，你依旧会去制造新的崩坏，人类仍然要被你制造的灾难所折磨，无数次重复那悲伤的轮回。不过至少可以看到更多人免于灾难，可以看到更多人享受喜悦和幸福，牺牲的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罢了，意外地划算呢。”
赤鸢笑着说道，眼眸里的静谧却已经不见了，剩下的，是似乎在燃烧着的什么东西，浓烈而又瑰丽。
“开玩笑的。你想看的，不过是我在最为珍视的回忆和人类之间的选择，那份挣扎、痛苦与抉择。游戏的结果，就握在我手中吧。两两相消，终归于无，手中所能抓住的，只剩下一点渺小的东西。”
“你不能把蛋糕吃掉的同时，还想把它紧紧抓在手里，什么也不愿意牺牲的人，什么也做不到。做出你的选择吧，大姐姐。”如同傲慢的暴君，露出注视着猎物绝望挣扎的嗜虐的微笑。她不会放弃任何一者，就意味着她无法拒绝自己的赌局，就像另一个女孩那样，从一开始，她就已经输了，这是注定败北的道路。
拯救人类是做不到的，保全珍视之物也是做不到的。即使辗转挣扎，伤痕淋漓，所能争取的，只不过是让人类尽可能和平地走向这个纪元的末路罢了。
“我们到底有没有选择的自由呢？人的选择的自由，只能是来自他人的馈赠。如果是之前的我，会选择毫不犹豫地自我牺牲吧，不管是构成这个灵魂的基石的拯救人类的愿望，还是承袭自符华的对人类的那份爱与使命感，都强烈地驱使着我做出这样的选择。”
“人的本性是贪婪的，她们所给予我的那份爱，给予我的这份渺小人生的一切，即便到世界尽头，我也不会放弃。恐惧失去，也不能失去。如果她们还在的话，大概，会笑着让我随自己心意去做，就像对待宠溺的妹妹那样吧。”
“我好像没有选择呢，两边我都不能舍弃，只能难看地挣扎残喘，徘徊在选择的两端，直到一无所有吧。”
“但是，那份选择，她们已经切实地给予了我。即便失去一切，亦会全数取回。知晓了飞翔，即便只是徒劳的振翅，也不会甘心继续随风飘荡。我继承的那个名字，名为符华。”
“所以我选择前进。来吧，我接下你的赌局。”
话音落下，如同实现了神秘的契约，柔软而又温暖的幽蓝色光晕，如同一阵温柔的风，轻轻从赤鸢的身旁拂过。
“是吗？真是有趣。不过，动机上来说虽然迥异，但以结果论而言，大姐姐，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哦。”
赤鸢的目光锐利如刀，不，在旁人看来，这眼神宛如贯穿灵魂洞彻心灵的凶器，似乎要将不可知的神秘与真相尽数撕裂解构。如同赤身**被置于刀俎之下，难以言说的战栗感沿着神经的末梢，将这份冻绝的寒意传遍身体的每个细胞。
她的右手向上扬起，棋盘上，属于她的十六枚棋子，随着她的意志向上飘起，如同十六枚最为闪耀的大宝石，宛如聚焦于此的微缩的小小星河。
“那可不一定。”
飞舞的棋子一枚又一枚地解体，化为晶莹的尘屑在空中飘舞，如同群星之尘，又如同梦之断片，围绕在赤鸢的身边。被粉碎的不仅是棋子，更是赤鸢所最为珍视的那些记忆，零落的记忆之砂，随风而散。再也寻不到，即便溯至湮灭之时。
失却，只是为了重逢。
似乎有什么东西，正在摇曳与震动。似乎有什么人，正在低语与呢喃。
少年的脸色变了，血色的瞳仁里有怒气孕起。他在被这颗星球所排斥着，如同一棵百年巨树在艰难地驱逐着顽强的寄生者。作为地球这个庞大系统的入侵者，他如同游离于庞大的电脑网络海之中的黑客，操纵和修改着复杂的规则与程式，从而实现对于整个星球的支配。但是如果被防火墙盯上，对抗整个系统的排斥，那么被驱逐将是难以避免的，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干涉地球的实际存在。
“真是出乎意料呢，大姐姐。居然做到这一步，真是了不起。不过像这样驱逐我有什么意义呢？我可以找到这颗星球一次，就可以再次发现它的踪迹。你这样子，也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徒劳挣扎罢了。”
“当真徒劳的话，你就该安心坐着看戏了。”赤鸢此刻已经闭上了双眸，冷淡地回应了一声，心神已然飞驰到未知之所在。
“你猜的对，我确实没办法再回来。”一瞬之间，怒意消弭无踪，少年不由得笑了出来，“不过，想把我赶走，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。”
是的，从人类的孩提时代就已经在默默注视，即便否认，即便痛恨，他和人类、和这颗星球的联系，也已经紧密到难以分离的地步。如果这颗星球的历史是一根耸入云霄的巨树，要把他赶走的难度，不啻于将这棵树的半数斩却。
即便赤鸢接受了契约，并利用他制作的程式引发了星球的防御机能的敌意，也不足以将他驱逐。最起码，这颗星球，还没有将他驱逐的决意。
直到它在朦胧的呢喃之中醒来。
站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，摇摇欲坠的身姿充斥了倔强，遍体鳞伤的琉璃之心，于灰烬之中点亮忘却的微光。
那是他？那是她？很快它就理解了，即便不是，那也是它。
那么，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个入侵的生命驱逐吧。
所以删除，所以剪定。不计代价。
“这样就，将死了。”
赤鸢面色有些苍白，额角沁出微微的汗珠，浸湿了她的几缕头发。
“欺骗了星球意志呢。大姐姐，你的记忆还剩下多少呢？”金发的少年露出一丝苦笑，轻轻拍了拍衣角，周围他所制造的一切，都正在缓缓消散，将要恢复到那片大战之后的荒芜废墟。
“还好，还能支持一会，记忆，多少还剩下了一点。人类本来就算是地球的灵长啊。”赤鸢懒怠地眯着眼睛，用手揉了揉额头，回答道。
“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哦，大姐姐。没有将死（checkmate），只是将军（check）。”
少年从容地笑着，紧紧盯着赤鸢，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愕然的情绪。然而他失望了，赤鸢并未对他的话有什么反应，就好像刚刚只是一只聒噪的鹦鹉吵闹地叫了两句似的。
“唉。的确，我已经被这颗星球赶了出去，不过，我所创造的崩坏还在哦。只要终焉律者顺利毁灭人类，结束这个纪元，我就可以借助它重新回到地球，一切也都会回到正轨上。”
“既然这样，那么，把崩坏打倒就是了。不会给你回来的机会的。”赤鸢开口打断了他，带着无与伦比的信心。
“哈哈哈，大姐姐，很遗憾，那是不可能的哦。好歹陪了你们这么久，这样把我赶走，也太坏心眼了吧。”少年的笑容前所未有的愉悦，笑得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。
“由于我的干涉和介入，有了观测者，地球上这条单一的时间线，就会在各个位置产生节点和支流，也就是说，世界会向着诸多不确定的方向发展。以人类的每个纪元作为单位，我在纪元的末途钉下了楔子。无论产生怎样的支流，无论你们做什么，世界都必然收束，唯一的结局，就是我所钉下的楔子剪定的一幕。”
“所以我才说，人类没有选择的自由嘛。无论如何挣扎与反抗，结局都已经注定。这个纪元的人类，仍然不得不屈服于崩坏。我所做的最后一件事，就是改变了羽渡尘的力量，精神操控对你来说，使用起来会更加便利，而没有了时间操作的能力，你就不可能摧毁我钉下的楔子。翻盘的机会，已经没有了呢，大姐姐。虽然你已经做得很棒了，但是，请认输吧。”
胜券在握的笑容，是如此的灿烂，如阳光般明媚，让赤鸢眼前不由一阵恍惚。令她的心中都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名为绝望的情绪。即便挣扎到这种地步，仍然无法逃避这注定的劫难吗？不，不可能放弃的吧，就算只能难看地蠕动扭曲挣扎，也要挣扎到最后一刻。
内心深处响起一个声音：“你，相信人类吗？”
赤鸢脸上露出静谧的微笑，轻声，却又坚定地做出回答：“我相信，人类的可能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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